正卸牲口时听见前院的台阶上有脚步声。葡萄一回头,见七、八个穿破旧军服的人撵着一只花兔子进到院里来。花兔子奇大奇肥,跑起来肚皮蹭地。还有几个没下来的大兵扒在墙上往下看,哇啦哇啦地叫,叫谁谁谁快开枪。所有的鸡都飞成小鹰了。七、八个人把兔子撵得直打跌。其中一个问葡萄,兔子是她家的不是。
葡萄不说话。兔子是史六妗子家的。是个兔种,皮毛贵重,说是养一窝兔能换五斗麦。扒在拦马墙上的几个人叫了:都闪开点啊!下面的人也叫:甭乱开枪,打着人!不闪开晚上喝不上兔子汤咧!……
枪没响一个人就把浑身打颤的大母兔扑着了。他拎着兔耳朵站起来,黄军装前襟一大片灰绿的鸡粪,就像没看见葡萄似的,自问自答地说:厨房就是这儿吧?得找点辣子啥的。另一个人大声补充:还要口锅!看看有大号的锅没有?剩下的几个人东顾西盼地进了中院,说哎唷,还是读书的人哩,屋里有书柜子!是个财主?是也不大,这地方就没见一个大财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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葡萄直是奇怪,他们怎幺这幺好意思,连晾在椿树下的红铜便桶都歪过头、偏过脸地看。有个大兵进了茅房,尿着就把脸伸在墙头上跟其他人说:这家阔着哩,屙屎都使纸擦腚。
他们在厨房里拿了一串干红椒,一辫子蒜,一大碗盐巴,一口铁锅。
葡萄不顾二大的训戒,张口便说:“老八不是不抢人家东西吗?”
大兵们一楞,似乎突然发现这三进的院子不是无人之境。他们看着葡萄,又相互看看。葡萄并不知自己十七岁的身体已长熟了,细看看脸蛋也是个标致人儿。她见这些大兵笑了,眼睛也在她身上从上往下走。他们怎幺和洛阳城里的二流子一模一样的笑法呢?这些兵笑过了说:“你家住过老八?”葡萄说:“没住过--唉,你那脚别踩了晒的柿饼!”大兵们问她:“那你看我们咋象老八?”“穿得老赖。枪也老赖。”他们一块哈哈大笑。他们这样笑就不象二流子了,和老八笑得一样。他们笑过说:“老八早叫我们打跑了。”“谁管你们谁把谁打跑了,反正你不能揭俺家的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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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揭了咋着?”说着一个兵就伸手来揭葡萄的前衣襟。
葡萄猛古丁地抓起碗口粗的抵门杠,两脚叉得开开的,挡在台阶口。“不搁下锅,我夯死他!”
大兵们可找着个跟他们耍闹的人了,这个俊俏女子要“夯死”谁,真让他们肝尖儿作痒心尖儿打颤。本来是不想碰她的,这下她不是给了口实,好让他们朝她一扑腾,拧住她的嫩胳膊,撕碎那小花袄?他们一步一步往台阶上上,她一步一步退上去,每退一步她都掂掂手上的抵门杠。
这时他们发现这个女子有一点不对劲。那两只眼睛不太对劲——缺了点什幺。他们互相对视一下,沉默地商量:她是个疯子不是?眼眼不会避人,没有胆怯,不知轻重。要是个疯子就没滋味了。你去扒一个女疯子的裤子,那不作贱自个?那不造几辈子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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